2021年12月20日
管仲連
善待天地·互為貴人·彼此造福
(懷念故友陳載澧教授)
陳教授誠文藝復興型的天才也──物理學家、數學家、戲劇大師,但由九十年代至今年十月辭世,放開諸緣,專事教育──為大學生提供通才通識教育以平衡日漸專科化的專才教育。重點在「育」,不在「教」;求「啟發」,不求「貫輸」;以「全人教育」為宗旨。
我與載澧兄的相交始於九十年代他的cold call,本不相識,突接來電約見,便相約當時的新世界海景酒店下午茶。果真相逢恨晚,交淺言深,載澧兄是前輩大學者(正統學院派),而我只是野狐禪,最多一名市井讀書人,但談得遙襟甫暢,逸興遄飛(因坐在臨海落地大玻璃牆旁邊),不覺幾個小時。他抬舉我為Kindred Spirit,認為我的文章表露的思想與他的「沼澤理論」異曲同功,令我這行文率性妄為,天馬行空的野狐禪有或能得成正果的喜悅。或許,在載澧兄的文藝復興胸懷裡,容得下我這個自命六朝五四型的類名士。
懷念載澧兄,也感激載澧兄。所感激者有二:
一. 他啟發我探討自己的思維模式及背后的參考架構,日子久了, 也因為從事可持續林業的關係,漸漸發覺我的思維模式及取向是Complexity主導的,也是Ecological的。前者是「複雜系統」或「系統網」的錯綜交織,牽一髮而動全身; 后者是開放的、多元的、隨機隨緣變化的,即把一大堆思想元素放在一起,讓它們萌生變化,自由成長,也可笑稱之為「思想生物學」,可知思想也是有生命的,Life Will Work It’s Way Out,生命總有方法的,因為「生」,故有「命」。呼應載澧兄的「沼澤理論」,這便是一個「思想沼澤」,一個生態系統,一個大千世界; 不要對沼澤抱成見論斷,沼澤充滿微生物,充滿養分,滋養生命。若借用史懷哲博士的觀點來詮釋──凡助長生命的,善也; 凡阻礙生命的,惡也;那沼澤便是善地,便是原生態的「淨土」。我所領悟載澧兄的教育觀,便是把學生拋進沼澤,讓他們全方位接觸多元的思想學問,Education By Exposure。過份計劃的「教」而欠「育」,極可能產生 Trained Incapacity 「訓練出來的無能」,及Professional Blindness「專業的盲目」。或許是「瞎子摸象」相對於「庖丁解牛」或「斗獸棋」相對於「圍棋」吧。史懷哲 Albert Schweitzer 的Reverence for Life「尊重生命」也是載澧兄與我都入心入肺的生命倫理。
二. 名士派文士的致命傷便是不能落地專一,持久努力,但陶淵明是六朝風流的例外異類。他不是現時流行的週末陶淵明,而是香港日多的落地農夫──一個老農,一個挽袖下田流汗,立足大地的農夫,雖也「性嚐酒而家貧不能常得」和「好讀書,不求什解,每有會意,便欣然忘食」。總而言之,陶老農「少無適俗韻」,立命耕作之中,雖「衣沾而不足惜,但使願無違」,並詠詩以言志,與美國歸野外居的梭羅 Henry Thoureau 前后東西相輝映,「不隨俗而行,因聽從不同的鼓手」 A Different Drummer,身心一致地活出本來面目,其生命成為他人的指標。載澧兄也是一名老農──熱切於教育耕作的「教育老農」,耐煩耐勞,「合十忘生死,一生只做一事又如何」。載澧兄的敬事敬業精神便是我的指標,致能三十年專心致志於生態事業,至今不停不休,雖間中在實務上亂了陣腳,但腹中火種不滅,一挑二撥便燒旺起來,且讓直燒下去,熱己熱人。
載澧兄集眾才於一事,是我的榜樣。以生命影響生命,誠吾兄載澧也,終生懷念您。
(此文乃灼見名家專欄同名文章的一部分)
管仲連
2021年12月15日